花朝節過後，清漣便常隨李清沐在京城中閑逛。

“京城如何？”一日李清沐如此問她。

舞榭歌臺，碧瓦飛甍，一片盛世的靡靡之景，朝歌夜弦下掩映的卻是亡國之禍。

清漣淡淡道：“恐不久矣。”

李清沐神情微動，嘆道：“我又何嘗不知曉？只是……”

清漣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，一時相對無言。

“長公子，三小姐，”有家仆忽喚道，打破了兩人的沈默，“大人請三小姐到書房去。”

清漣雖疑惑，但還是應道：“我這就去。”她與李榷素不親厚，不知此番所為何事。

到達李榷書房時，其中卻並不止李榷一人，還有另一名男子端坐在椅上，見清漣前來便起身行禮道：“三小姐。”面上卻無甚表情，甚至略顯陰沈。

李榷向二人介紹道：“這位是明澹派的明峪先生。”

明峪暗沈的目光盯著清漣，道：“三小姐原是同道中人，不知是何派高徒？”

清漣垂下目光道：“不敢當，只是偶遇貴人，指點了一些微末本事。”

明峪依舊面無表情，無法看出他是否相信。

李榷也未揭穿，直入主題：“依明峪先生所言，今太子側妃桃夭乃是三百年桃妖所化，太子被惑已深，倘若強除恐太子不許……”

此事清漣早已知曉，並無特別反應。

李榷看她一眼，繼續道，“太子如今雖仍不知此事，但即使告知，太子恐怕仍會回護那桃妖。”

“且那桃妖修煉三百年，恐不好對付。”明峪補充道。

書房中一時無人言語，最終李榷對明峪道：“先生請先回罷，此事待我等再行商討。”

明峪告退，書房門再次闔上，李榷轉而問清漣道：“清寧大人是否知曉此事。”

清漣答道：“清寧師兄已知。”

“哦？”李榷眉毛微擡，“清寧大人有何良法？”

清漣略一猶豫，仍是據實以告：“清寧師兄並不打算插手……”

“為何？”李榷極為驚疑。

清漣卻並不打算再透露，“不可多言。”

清漣雖不多說，卻無法阻止李榷多想，九華派不願插手此事，便是已無轉圜餘地，皇上年高病重，太子時日無多，二皇子年紀尚幼，西北外族虎視眈眈，巽朝恐是大廈將傾……而他是否可趁機……念及此，他心跳驀然加快，揮手令清漣人退下，一人獨坐書房中，暗暗盤算著。

自李榷書房出來後，清漣便立即到清寧府上，告知清寧方才之事。

清寧卻顯得並不太在意，只問她道：“你是否無法測算李府眾人命數？”

清漣道：“測命者不自測，我之命數與其糾纏，想來是算不出……”

清寧見她臉上神色憂慮，笑笑道：“不必掛懷，你的家人並無性命之虞。”

清漣神情放松下來，對清寧感激一笑。

清寧瞇起眼看向窗外逐漸暗沈的天幕，低語道：“只是恐怕要變天了，京城已為是非之地……”又向清漣道：“楚楓師叔來信有言，你隨我往曦華派，三月十四你便再到此處吧。”

清漣一楞，問：“那師兄呢？”

“清篁隨楚楓師叔前往。”

清漣低下頭，掩飾為自己的緊張而羞赧的神情，心中卻不免松了下來。

往後幾日，清漣每每見到李清沐，均見他眉心微蹙，心事重重的模樣，便尋了個機會問他：“哥哥，你最近怎麽了？”

李清沐皺眉更深，有些為難似的，“……父親令我調任禁軍。”

“你不願意？”

“本是樂意，但……”李清沐話語一頓，他不知是否該同清漣談論此事。父親所言言猶在耳：“……為父不日便會擢升尚書令，但你道這便是盡頭了麽？巽朝朽木難支，為父不懼亂臣賊子之說，只願……如今朝政之事皆出於我，便只有兵權恐未全掌……”

李清沐非愚忠之人，但李榷之言仍令他僵立於地，半晌方道：“此事請父親三思！”

“我已盤算多日……穆兒，你是我的嫡子，文韜武略有目共睹，事若成，他日太平盛世、河清海晏皆出於我父子二人之手！”

“哥哥！”李清沐被清漣喊回神，忍不住問清漣道：“你道何人可為君？”

清漣未想會有此一問，一楞，道：“夫帝王之德，以天地為宗，以道德為主，以無為為常。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此乘天地馳萬物，而用人群之道也。①”

李清沐笑著搖首，不言。父親狼子野心，欲篡權謀逆，依照他現今權勢並非無成事之可能，但父親善謀權力，心思未必在治國之上，若是他，若是他……

他驀地握緊拳頭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，對清漣道：“我去找父親。”

清漣疑惑地看著李清沐一步步走出門去。

三月十四，清漣坐著李府馬車到清寧府上，對外仍稱回北山道觀修養。

柳氏挽著清漣的手，雙目含淚，“漣兒，幾時回來？”

清漣垂眼不忍看她，“至少五年。”

柳氏輕撫她的發，“雖不知九華如何，但見你到底是過得不錯的，這便好……”

“娘……”

青芷同李清沐感情甚好，甚至有等同清漣的趨勢，它依依不舍地趴在李清沐的肩上不肯離去。李清沐亦極喜歡小狐貍，輕撫著它毛茸茸的腦袋。

馬車終是停下，清漣同母親兄長別過，沒入車外晨光中。

曦華派不同於九華派遠離塵俗，浮於千裏外海面高山之上，而是座落在嶙州巍峨群山之上。在群山之下往山上望去，浩大的建築群總似被雲霧金光籠罩，隱約可見，既渺遠出塵，又威嚴輝煌。

清漣曾在《靈修史曦華》中看過記載，曦華派與九華派淵源頗深，曦華派創始人楷軫本是九華派弟子，塵世游歷時痛惜於世間妖魔橫行，民不聊生，又恨自己一人力有未逮，於是在人世廣收弟子，以培養更多仙門中人，解救蒼生。他自知此舉有悖門規，便自廢百年功力，自逐出師門，建立曦華派，廣征門徒，匡扶世間正道。楷軫雖離開九華派，但與師門同輩弟子感情猶在，長輩亦十分疼惜他，故而對曦華派多有照顧，數百年來兩派聯系甚密。

驚鴻之會為修仙界二十年一次的盛事，屆時各大門派集中一處，談道論武，由除九華派外的三大派輪流舉辦，而今年輪到曦華派，又適逢曦華派十年一屆的收徒大會，盛況空前。

距離曦華派最近的城鎮臨梓鎮一向安寧的氛圍被如海的人潮打破，天下欲拜入曦華派的人齊聚於此，等待三月十五的收徒大會。

清寧與清漣本該三月十四便到曦華派中，但清寧臨時有事被耽擱一天，故兩人三月十五方到臨梓鎮上，清寧又突然接到傳書，言朋友危難求助於他，必須立刻去一趟，不得不留下清漣一人上山。清寧對她說明方向後便匆匆去了。

清漣自覺青芷在懷太過顯眼，便令她暫時避入乾坤囊中，跟隨人流向曦華派而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①出自《莊子·外篇·天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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